[穿堂风]旧年灯
#关于旧年里几桩当事人已忘的旧事
孙哲平第一次见张佳乐时，他爹和他说：“给你捡了个妹妹，好不好看？”
孙哲平端详了怯怯的小孩儿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冲他爹说：“爹，你想女孩儿想得眼坏了，这分明是个弟弟。”
他话音刚落，面前这男生女相的小孩儿眼睛一眨，眼泪花儿蕴在眼睫上要掉不掉，嘴巴一瘪，俨然一副要哭又不敢的可怜模样。
孙哲平：……。
孙哲平：“咱家就两张床，他睡哪儿？”
那自然是和孙哲平睡一张的。
小孩儿长得实在是独得天眷，洗干净了更显粉雕玉琢，实在不怪他那眼神不好的爹认作了女娃。
张佳乐很矮了他几分，衣服穿着长了一截，碍手碍脚地爬上床来软糯糯地唤他：“兄长。”
孙哲平忍不住揉搓了一把他柔顺的头发，“睡觉。”
张佳乐乖乖“哦”了一声。
他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说：“兄长，你好厉害呀。”
孙哲平抬起眼皮。
“我也能学吗？”小娃娃眼睛藏着星似的。
“那东西重的很。”孙哲平故意吓唬他，“你这小身板，提都提不动，你要学，手都要磨血泡的。”
张佳乐小脸一皱，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似的：“我要学的。”
孙哲平问：“你不怕疼么？”
张佳乐说：“我想帮兄长，帮师父的呀。”
孙哲平笑了一下，说：“爹把你捡回来，是要捡个作女儿宠的宝的，想来是不愿你吃那苦头，你既叫我一声兄长，也该是我护你。”
张佳乐“嗯”了一声，缩被子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往他旁边拱了拱，笑弯了一双眉眼：“兄长，我高兴得睡不着了。”
孙哲平被他逗得苦笑不得，伸手盖住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日后且慢慢高兴去，睡觉。”
第二日一早，孙哲平起来，见张佳乐站在院子里瞅着院里初熟的一棵枇杷树。
他个儿小，枇杷树高，孙哲平也够不着。正打算架个梯来，却见张佳乐一扬手，一颗枇杷从树上落下来，被稳当当地接着了。
他听见身后动静，转过身来，手中还拿了一把小石子，见了孙哲平，开开心心地笑了：“兄长，我给你摘了枇杷，你要不要吃？”
“张佳乐！”孙哲平扯着人腕子，“我与你说过什么？”
“分明是你先松手的！”张佳乐眼珠一转，抱着满怀的泥人糖葫芦一应小玩意儿，“孙哲平！你声高就你有理了么？”
孙哲平气得恨不得把这撒手没的玩意儿一根链子锁腰上一了百了，“是你见着麦芽糖摊子撒腿就跑！”
张佳乐急忙换了一副小伏低模样：“我错了。”
那一双眼睛左飘右飘，只差一句“下次还敢”。
孙哲平气得话都说不上来。
今夜杭州城里上元灯会，出门前千叮万嘱，叫定要跟紧了不许乱走，到头刚走没一刻，前一刻还在眼前，转头眼瞅着他往人群里头溜。虽说如今有一点功夫，寻常拍花子不至于把他拐了去，到底才十二岁，庙会鱼龙混杂，他如何放心张佳乐一个人。
他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又在人群里找了半晚上，气性上来索性一扭身抬脚便走：“好的很，大了不消我管了。”
他惯来年少老成，虽然有些和他爹一脉相承的游侠气性，但从不舍得和张佳乐说一句重话，
张佳乐见他动了真怒，急忙亦步亦趋跟过去，说：“我真错了。”
孙哲平正是少年抽条，身高腿长，他只能小跑跟上，可怜兮兮道：“孙哲平，你看看我，我知错。”
他长大些，和孙哲平打架能平分秋色的时候，本来孙哲平平日里就没什么兄长的架子，渐渐地两人便都习惯了姓名相称，现下孙哲平分外怀念儿时乖乖巧巧的小娃娃，恨不能让他长回去，打定了主意不理他。
走到一半，却听得背后委委屈屈地说：“兄长，你慢些，我跟不上你。”
孙哲平一转头，张佳乐眼底水光一片，眼见着要哭。
张佳乐不是娇气的主，奈何天生眼窝子浅，磕一块青也要疼出两滴泪，若哭了更是停不下来。孙哲平最怕这个，忙停了步子，偏怒气未消，说不出哄人的话，只硬邦邦道：“不是能耐么，还晓得哭？”
张佳乐努力憋着泪，声音越发委屈了：“我不是见麦芽糖走的，我见了一个顶好看的红缨子，想……想给兄长挂在剑上。”
他更委屈道：“可是……可那货郎说那缨子是做来给他妹妹的，不卖人！我求了好久，他偏生不愿卖，我再一转头，便找不见你了……”
一会儿他又献宝似的从怀里拣出一样东西来：“可他朋友送了我一块石，说是嵌在剑上最好，我不会认，兄长你瞧，可是好东西么？”
孙哲平接过一看，竟是一块极好的剑石。
张佳乐顿时高兴了：“我把这石送你，你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孙哲平叹了一口气。
这下可好，他连气都生不出了。
两个少年谁也没想到寻常人家如何能随手掏出块剑石这般有价无市的东西来，街头锣鼓一响，张佳乐瞬间被吸引了：“孙哲平！我要看那个！”
不远处街角西湖边，两个少年被锣鼓吸引，直起腰来。
一个干练精神，牵了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灯放完了，带你去看焰火好不好？”
旁边的黑发懒散的少年调笑道：“我看你灯都要写满了，那样多愿望么？叫声哥哥，我保我们沐橙心想事成，好不好？”
女孩儿鼓起腮帮子：“叶修你净吹牛！”
苏沐秋说：“别的没有，哥哥今日生意好，给沐橙买个糖人可好？”
苏沐橙雀跃，叶修道：“你净顾疼她一个，我有没有？”
苏沐秋说：“你今日太败家，没有。”
叶修说：“那么好看的小美人儿，看着就讨人喜欢，送他一块石罢了，保不齐人家长大后还记着我呢。”
苏沐秋笑骂：“你可快住嘴吧，别教坏了沐橙。”
三人说说笑笑，往人群而去。
华灯如昼，湖上三盏河灯相伴着，摇摇晃晃地流远了。
PS：伞修和双花大抵是亲友以上，暧昧不足的，少年某刹那悸动或许有之，但无人顿悟，无人知晓，岁月流转中如弦音一瞬，夜间焰火，不过刹那而已。